我家门前的那,棵黄葛树,风风雨雨。
历了一百多个春秋.听奶奶说.四叔就是被吊在这棵大黄葛树上让人打残的。春风吹来,春天的甘露洒在光秃秃的树枝上.芽苞一个接着一个的从枝头上拱出来,尖尖的芽苞.像装满了火药的子弹,三五天过后.微风吹得它们争先恐后的绽开,嫩绿的树叶舒展开来,就像换上新装的少女,随着清晨的徐徐和风,挥着她纤纤玉手,扭着她柔柔的腰肢。
树的主杆很粗,要十多个人才能合抱着围得过来.树枝向四面八方伸出去,方圆三十多米全在它的保护之下。一周过后,已是绿树浓荫,小麻雀、布谷、黄雀……从五湖四海搬迁到这里,在这里安了家,叽叽喳喳的鸟叫使这里热闹起来。
黄葛树的周围,人们种上牡丹、芍药、月季……各种花草,鲜花盛开的时候,花香四溢,蜜蜂和蝴蝶经不起花香的引诱,已经悄无声息的在花丛中踩着春天的音律,跳着舞,唱着歌。四叔整整长我二十二岁。
奶奶告诉我,你四叔小时候哪像你这样懒,睡到日出三竿,太阳晒了屁股还不想起床,他每天早上,小雀叫了,就起来挑上那对小木桶,踏着晨雾,穿过树林挑水去,直到把水缸挑满了,才背上书包上学去;中午放学回家,还要给我们洗洗衣服,做些家务事什么的,下午便牵上我家那头老牛,背上背箩到地里找菜或是找草,直到天黑了才回来。有一次,月亮已经从东方升起,可是,四叔还不见回来,当时,可把奶奶给急坏了,走东家,串西家,问了张三爷,又向李奶奶打听,到处找,到处问,折腾了大半夜,只见四叔浑身上下湿淋淋的,光着脚丫,牵着老牛,一瘸一拐的回来了。
奶奶大发脾气……委屈的泪水在四叔黑亮的眼里打转,就在这时候,村口的张大娘拿着几个鸡蛋来到我家,说是来道谢的。“要不是你家强子,我家二狗子可能早被水给淹死了……”一阵唠叨以后,张大娘走了。
四叔为了下水救二狗子,他唯有的一双布鞋让水给冲走了,在背着二狗子回家的路上,不小心让碎玻璃把脚给划破了。奶奶给四叔换了衣服,端来热水,小心地给四叔清洗着伤口,“疼吗?强子。”
奶奶眼里噙着泪花。看着奶奶心疼的样子,四叔咬着嘴唇,摇摇头说:“妈,不疼……”奶奶紧紧的把四叔楼在怀里,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了四叔黑瘦的脸上。
四叔很好学,小时候,他就学得了一个好手艺,许多小伙伴经常来找他玩,只要给他一团泥巴,他就会在几分钟之内给你捏出个或牛、或马、或鸡、或狗的泥像来,而且做啥像啥,活生生的摆在你面前,让你拿起来就会爱不释手。有一年,我读书放假归来,奶奶才含着眼泪告诉我说,你四叔就是有了这么个手艺,才惹出了这么大的祸。
那年头,我们家里穷,没有钱买煤油,点不上煤油灯,四叔就用泥巴捏了个小和尚,小和尚左手立掌横放在胸前,右手放在膝上,盘腿坐着。四叔便把平时放牛拣回来的桐子仁去皮后,一颗一颗的穿在一根铁丝上,然后把铁丝插在小和尚的右手上,点燃桐子仁来代替煤油灯。
四叔就靠那么一丁点的亮光,读了许多书,学了许多知识,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真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刹时间,四叔就遭了飞天横祸。那天晚上,我永远记得,奶奶边说边抹着泪。
那是文革最激烈的时候,一个深秋的夜晚,吹来一丝凉风,奶奶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了一下。月牙挂在天边的山尖上,就像被狗咬缺的月饼戳在一把锋利的尖刀上一样。
秋蝉在黄葛树上拉开嗓门,凄惨的哭叫着,两只老鸹盘旋在我家上空,阴阳怪气的嚷着,我家平时最恶的大黄狗,现在也哆嗦着蜷缩在桌子下面,呆呆的望着奶奶,望得奶奶又打了一个冷颤。“我眼皮跳得厉害。”
奶奶痴然的说,“可能要发生什么事?”风吹得树叶“哗哗”直响,村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此时,我家几口正围着饭桌分享一点点秋收的喜悦。
各种雀鸟已经从这棵大黄葛树上惊叫着纷争逃走,一团乌云重重地压在黄葛树上面,弥漫在周围,笼罩着整棵大树,压得它喘不过气来……没过多久,风停了,烟消云散了,各种声音渐渐地消失了。接下来,却是静,格外的静,静得连奶奶的缝衣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响声,没过几分钟,不知是谁家的狗,“汪”的一声狂吠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紧接着,有人敲响了我家的大门。
就是那个可怕的夜晚,来人带走了四叔和那个小泥和尚。事后,说我家供奉蒋介石塑像,从此,给我家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把四叔、奶奶绑了,白天游街,晚上批斗,遭到毒打,几天下来,四叔再也站不起来了。
奶奶整天搂着四叔,哭红了双眼,时间久了,奶奶的眼睛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时,就连三亲六戚也不敢和我家来往了。
从那以后,四叔要靠他的第三条腿—右手拄着的木架才能站立起来,当时,四叔才十八岁。四叔虽然遭了这样的劫难,但他并没有放弃对科技知识的渴求。
白天靠着双手纺索子卖,夜间同样读书、写字。四叔的书法在村里是数第一的,每逢婚丧嫁娶、春节前夕,他都会忙得不可开交,帮完了这家,帮那家,刚出了张三家的门,马上又进了李四家的门,有时候,还有一家在等着他呢。
那时候,我天天跟着四叔去,帮着他拉纸、端水。我最记得我上初中时,四叔送我一幅字:历尽天磨是好汉,不被人嫉为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