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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为了唤醒沉睡的纪念
2020年10月1日国庆节,中秋节,老家新屋入伙,三喜临门,我见到了好多亲戚好友,高兴之余,感慨大家都老了,头已白,不知不觉地,人生已秋天。
没有见到老舅父(爹)。
虽然打算第二天去探望他,囿于所谓的家乡风俗,极之讨厌的一些没必要守的规矩,但却无力反抗,终究没有成行,遂抱憾终生。
这年冬天,舅父告别人间,荣升仙界。
而我的父亲十八年前就早早离场,他们那代人逐渐凋零。而今,我要怀念的,不仅仅是他们垂垂老去的暮年,还有曾经年少时的黄金错刀,白玉诗酒。
二、四大天王与三剑客
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青春。
老舅父、我爸、姨丈、四舅也不例外。
年轻时也是清一色的帅气,玉树临风。人群中一站,气宇轩昂,英姿飒爽。很可惜,那时拍照还没普及,没有留下合影,你们小一辈都没见过。
农夫无农闲。逢年过节,他们借此聚会,地点大都是在老舅父家中。
吃是最重要的环节,所以我最喜欢去串门,去外婆家。那个年代,平常没有任何油水,一块肥猪肉也要过年过节才能吃上,既然走亲戚能让自己吃上一顿好的,我每回都争当积极分子,丝毫不让两个弟弟。
对于这四个男人来说,吃饭不是重点,喝才是,喝下去的是三十四度的浊酒,更是打开话匣子的开关。
喝酒,他们不用杯,用碗,是条件所限,也让酒喝出梁山好汉的风采。
四舅的酒量略逊,骨子里的为人师表气质,怎么也豪放不起来。刚开始还跟得上节奏,一碗过后,也就是略一举碗,以示同饮。
不久,他独闯深圳,放下教鞭,拿起杀猪刀,成为第一代经济特区开荒牛。很难想像,他一个文弱书生,做出这样的决定,得有多大勇气。
四大天王从此变成三剑客。
但丝毫不影响喝酒的状态与心情。
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这是他们共同的心愿。
吃饭的过程是这样的:从中午开始,通常开始是一大桌子的人吃饭,甚至坐不下,表弟们很有家教,多数都是挟了几箸菜就到外面吃。而我呢,为了能吃个鸡腿,多挟几块五花肉,死皮赖脸的,一定要坐父亲旁,成座上客。
三巡过后,下午两点,餐桌上就剩他们哥们三人了。
老舅父话不多,人品好,酒品好,敦厚,偶尔接话搭话,然后又是举杯抿酒。姨丈景祺,很高很帅,语言很有天赋,白话,藜话,客家话说得都很溜,风趣幽默,脑子转得快。他的话总能让大家哈哈大笑,难怪小姨给他一下子就追到手。我爸也能说,在家中教训我,那是一套一套的,来到这里,特别是遇到姨丈,“祺”逢对手啦。
两个妹夫总是喧宾夺主,他们“大哥大哥”地叫着,但却丝毫不让地高谈阔论,意见多多。从国际形势到国内再到村中,无一不在谈论范围之内,那感觉,都是经天纬地的奇才,都是文韬武略的全才,国家没有重用他们,真是很大的损失。
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
舅母总是不停过来嘘寒问暖,“怎么样,还喝?菜都凉透了,拿去加热再吃吧?”
……
那些年,他们的聚会我几乎都在场。我见证了他们的逸兴遄飞,也见证了他们的沉郁顿挫。他们是大自然的诗人,在水田里写诗,他们是农民的儿子,一生奉献给农业时代,他们是希望的父亲,哺育了飞翔远方的种子。是的,我们经历过的人生,他们都比我们提前经历,他们的青春也是热血沸腾,金戈铁马。
不同的是,他们没有遇到我们这个更好的时代。
三、深山难掩翰墨香
外家,那是妈妈的出生地,有一半自己的血缘。哪怕很远,远到要坐火车去。哪怕总给人嘲笑,他们讲山头厓,不正宗。(什么叫正宗呢?)
在我很小的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外婆家。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如长流静水,很慢,渴望快点长大,但就是长不大。而父辈们永远年轻,外公外婆虽然上了年纪,也就那样,容颜已经定格,不会再老。
死亡,想当然是不会发生的。
他们虽然是山里人家,却也是书香人家,走近他们,就书香怡人。举两个例子。
例子一:他们管我爸叫“姑爷”。
这个名字真好听,直抵内心深处。远比叫“女婿”、“阿郎”、“半边子”文雅。舅父纵然是一个农民,他也有根深蒂固的传统文化,我爸纵然是个落魄文人,他也得到应有的尊重, 一声“姑爷”,还你一个晋唐风流的身份地位。
例子二:我的文学启蒙地。
四舅住的一间房子,我最喜欢待的地方。里面有个书橱,有很多图书。我不知道这些书是四舅的,还是芳姐财哥的。
他们都是读书人啊,四舅是教书匠,芳姊和财哥那时都就读在河唇中学,所以家里有满满的一书柜图书。这些都是精神食粮,这些都是知识,这些都是日后的财富。
当别人还在眼馋看小人书时,我已经能染指中国古典四大名著。管它谁的呢?反正现在是我的。《西游记》降魔伏妖的孙悟空让人流连忘返,让人忘记坐火车过隧道的恐怖,《水浒传》里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将替天行道,快意江湖,坠入当中,不知不觉已日落西山,一日将尽。
就是这方寸读书天地,悄悄地让当初那个叛逆的少年得到文化熏陶,不至于过分行差踏错,走向彻底学坏的道路。
而事实上,舅父的家教家风都是优良的,子女都清白持家,正直做人,这是活在人世间持家有道的最高境界,不汲汲于富贵,不怏怏于贫困,不辱于先人,不耻于后人。
四、冢上的沉思
老舅父就这样离开了。
对于离开的亲人,我们总是悲戚心恸,我的母亲清明前不断地悼念,她说这辈子,只有一个大哥,也不能回去送他最后一程。
我竟无语安慰她,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而我们都不擅长告别,对于舅父的悼念,我也只能深埋心底。
清明回家扫墓,女儿问我:“这个是谁呀?”
有些祖先,我们并不知道他的来处,他的踪迹,甚至他的名字。我们只是很勤力地去祭扫,很表面的纪念,很形式地跟随,目的只有一个:保佑升官,发财,或娶妻,添丁。
我想,我们更应该做的,是深切缅怀我们的先辈前贤,告诉子孙后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生前的丰功伟绩,对家族的仁爱与奉献。骄傲地大声地和孩子们说,看,这里躺着的是你的祖父,他不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他不是一块冷冰的墓碑,他不是一个冷冰的名字,他数十年前来到人世间,他在片土地上真实地活过,爱过,栖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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