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鹧鸪天》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杖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简注:
乱蝉,蝉叫声杂乱。红蕖,红色的荷花。杖藜,拄着藜杖。殷勤,拟人的说法,天公作美。又得句,唐李涉诗:又得浮生半日闲。浮生,典出《庄子刻意》: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散绎
树林尽处,青山一抹翠色鲜艳,
竹丛茂密,又遮住了城墙一段。
蝉鸣声杂乱,池塘边衰草成片。
翻飞的白鸟,时时在天空出现,
水面上粉红色的荷花香气暗传。
村舍外城墙边,斜阳下拄杖散步正悠闲。
昨夜三更时,老天作美降下一场及时雨,
浮生几何,我又能凉爽舒适快活一整天。
品读:
据邹同庆,王宗堂《苏轼词编年校注》,此词作于元丰六年(1083),时苏轼被贬居黄州。
小词上片四片写景。
第一句远景,树林尽头处,露出一抹青山;竹丛茂密处,遮住了一段城墙。一“明”一“隐”,相映成趣。
第二句近景。小池塘边蝉声聒耳,衰草遍地,典型的夏季村野雨后景象。
第三句仰观所见。白鸟翻空,自在飞翔。
第四句俯视所得。映日荷花,暗送淸香。
四句描写了所见所闻所嗅到的多种景物,让人隐隐感觉到他那种百无聊赖,无可奈何,自寻安慰的心境。
下片四句叙事抒怀。
换头二句,写散步地点和环境,刻画自身形象。
第三句直写闲步。作者其时48岁,杖藜徐步,想来他并不会如此衰老,这里只是意在通过外部形象,传达出他索漠怆怏的情怀,写法甚是高明。又其时恰逢“斜阳”,则也恐非纯指时间,而是有一种象征的意味。
煞尾二句,画龙点睛。纯粹用一个“小人物”的口吻,表现出人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与无为,言外有无穷的感慨,表现了诗人得过且过,消磨岁月,身甚闲而心甚苦的情绪。
词的末句,历来被认为是警句,说明此句蕴含了深刻的人生哲理:天降甘霖,祛除炎热。人就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清凉。明天炎热与否,那是老天的事,就不是人所能左右的了!
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八:有用古人句律,而不用其句意者。唐人云:“又得浮生半日闲”,坡云:“又得浮生一日凉”,此皆以故为新,夺胎换骨。
且看唐李涉《题鹤林寺僧舍》,诗曰:
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因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苏轼词句与李涉诗句相比,既有同工之处,也有超越之处:
李涉诗意是想让自己从烦恼失意中解脱出来,到一个优雅脱俗的地方去;
苏轼词意则在时空上突破了所有束缚,他面对高天大地,发出了自己对命运,对人生的沉重叹息。
看来,还悬苏词更有震撼力,更能令读者感到畅快淋漓。
附图八幅:苏轼著作,关于苏轼的著作和苏轼在黄州留下的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