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先生传(大人先生传骈体文)

作品:小孩儿老师传

阮籍〔魏晋〕

小孩儿老师盖白叟也，不知姓字。陈乾坤之始，言神农黄帝之事，昭然也；莫知其生年之数。尝居苏门之山，故世或谓之闲。养性延寿，与天然齐光。其视尧、舜之所事，若手中耳。以万里为一步，以千岁为一朝。行不赴而居不处，求乎小道而无所寓。老师以应变顺和，乾坤为家，运去势颓，魁然独存。自以为能足与造化推移，故默探道德，不与世同。自好者非之，无识者怪之，不知其变迁神微也。而老师不以世之非怪而易其务也。老师认为中区之在世界，曾不若蝇蚊之著帷，故终不认为事，而极意乎异方奇域，遨游观乐非世所见，倘佯无所终极。遗其书於苏门之山而去。世界莫知其所如往也。

或遗小孩儿老师书，曰：“世界之贵，莫贵於正人。服有常色，貌有常则，言有常度，行有常式。立则磬折，拱若抱鼓。消息有节，趋步商羽，进退周旋，咸有端正。心若怀冰，战颤栗栗。束身修行，日慎一日。择地而行，惟恐遗失。颂周、孔之遗训，叹唐、虞之道德，唯法是修，为礼是克。手执珪璧，足履绳墨，行欲为目前检，言欲为无限则。少称乡闾，长闻邦国，上欲图三公，下不失九州牧。故挟金玉，垂文组，享尊位，取茅土。扬申明於后代，齐好事於往古。奉事君上，牧养国民。退营私人，育长老婆。卜吉宅，虑乃亿祉。远祸近福，永牢固己。此诚士正人之高致，古今不容易之美行也，今老师乃散发而居巨海当中，与若正人者远，吾恐世之叹老师而非之也。行动世所笑，身无自在达，则堪称赤诚矣。身处干瘪之地，而行动世俗之所笑，吾为老师不取也。”

於是小孩儿老师乃逌然而叹，假云霓而应之曰：“若之云尚何通哉！夫小孩儿者，乃与造物同体，乾坤并生，清闲浮世，与道俱成，变迁散聚，不常其形。乾坤制域於内，而浮明开达於外。乾坤之永，固非世俗之所及也。吾将为汝言之。

“往者天尝鄙人，地尝在上，反覆倒置，未之安固。焉得不失度式而常之？天因地震，山陷川起，云散震坏，天地失理，汝又焉得择地而行，趋步商羽？往者群气争存，万物死虑，支体不从，身为土壤，根拔枝殊，咸失其所，汝又焉得束身修行，磬折抱鼓？李牧功而身死，伯宗忠而世绝，进求利而丧身，营爵赏而家灭，汝又焉得挟金玉万亿，只奉君上，而全老婆乎？

“且汝独不见夫虱的地方於褌中，逃乎深缝，匿乎坏絮，自以为吉宅也。行不敢离缝际，动不敢出褌裆，自以为得绳墨也。饥则啮人，自以为无限食也。然炎丘火流，焦邑灭都，群虱死於褌中而不克不及出。汝正人的地方区内，亦何异夫虱的地方褌中乎？悲夫！而乃自以为远祸近福，坚无限也。亦观夫阳乌游於尘外，而鹪鹩戏于蓬艾，小大固不相及，汝又何认为若正人闻於余乎？

“且近者，夏丧於商，周播之刘，耿薄为墟，丰、镐成丘。至人未一顾，而世代相酬。厥居不决，别人已有。汝之茅土，谁将与久？因此至人不处而居，不修而治，日月为正，阴阳为期，岂吝情乎世，系累於临时，乘东云，驾西风，与阴守雌，据阳为雄。志得欲从，物莫之穷。又何不克不及自达而畏夫世笑哉？

“昔者乾坤开发，万物并生。大者恬其性，细者静其形。阴藏其气，阳发其精，害无所避，利无所争。放之不失，收之不盈；亡不为夭，存不为寿。福无所得，祸无所咎；各从其命，以度相守。明者不以智胜，暗者不以愚败，弱者不以迫畏，强者不以力尽。盖无君而庶物定，无臣而万道理，保身修性，不违其纪。惟兹若然，故能久长。今汝造音以乱声，作色以诡形，外易其貌，内隐其情。怀欲以求多，诈伪以要名；君立而虐兴，臣设而贼生。坐制礼制，束厄局促下民。欺愚诳拙，藏智自神。强者睽视而凌暴，弱者蕉萃而事人。假廉而成贪，内险而外仁，罪至不改悔，幸遇则自矜。驰此以奏除，故循滞而不振。

“夫无贵则贱者不怨，无富则贫者不争，各足於身而无所求也。恩惠膏泽无所归，则死败无所仇。奇声不作，则耳不容易听；淫色不显，则目不改视。线人不相易改，则无以乱其神矣。此先世之所至止也。今汝尊贤以相高，竞能以相尚，争势以相君，宠贵以相加，趋世界以趣之，此以是上下相残也。竭乾坤万物之至，以奉声色无限之欲，此非以是养国民也。於是惧民之知其然，故重赏以喜之，酷刑以威之。财匮而赏不供，刑尽而罚不行，乃始有亡国、戮君、溃败之祸。此非汝正人之为乎？汝正人之礼制，诚世界残贼、乱危、殒命之术耳！而乃目认为美行不容易之道，不亦过乎！

“今吾乃飘颻於乾坤以外，与造化为友，朝飧汤谷，夕饮西海，将变迁迁易，与道周始。此之於万物，岂不厚哉！故欠亨於天然者，不足以言道；暗於昭昭者缺乏与达明，子之谓也。”

老师既申若言，世界之喜奇者异之，慷忾者高之。其不知其体，不见其情，猜耳其道，虚假之名。莫识其真，弗达其情，虽异而高之，与向之非怪者，蔑如也。至人者，不知乃贵，不见乃神。神贵之道存乎内，而万物运於天外矣。故世界终而不知其用也。

逌乎有宋，扶摇之野。有山人焉，见之而喜，自以为均志偕行也。曰：“善哉！吾得之见而舒愤也。上古朴素纯厚之道已废，而末枝遗华并兴。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人弗成与为俦，不若与木石为邻。安期逃乎蓬山，用李潜乎丹水，鲍焦立以枯槁，莱维去而逌死。亦由兹夫！吾将抗志显高，遂终於斯。禽生而兽死，埋形而遗骨，不复返余之生乎！夫志均者相求，好合者齐颜，与役夫同之。”

於是，老师乃舒虹霓以蕃尘，倾雪盖以蔽明，倚瑶厢而倘佯，总众辔而安行，顾而谓之曰：“泰初真人，唯大之根。专气一志，万物以存。退不见后，进不睹先，发东南而造制，启西北认为门。微道德以久娱，跨乾坤而处尊。夫然成吾体也。因此不避物而处，所赌则宁；不以物为累，所逌则成。彷徉因此舒其意，浮腾足以逞其情。故至人无宅，乾坤为客；至人无主，乾坤为所；至人无事，乾坤为故。无黑白之别，无善恶之异。故世界被其泽，而万物以是炽也。若夫恶彼而好我，自是而非人，忿激以争求，贵志而贱身，伊禽生而兽死，尚何显而获荣？悲夫！子之居心也！薄安利以忘生，要求名以丧体，诚与彼其无诡，何枯槁而逌死？子之所好，何足言哉？吾将去子矣。”乃扬眉而荡目，振袖而抚裳，令缓辔而纵策，遂风起而云翔。彼人者瞻之而垂泣，自痛其志；衣草木之皮，伏於岩石之下，惧不终夕而死。

先生过神宫而息，漱吾泉而行，回乎逌而遨游焉，见薪於阜者，叹曰：“汝将焉所以终乎哉？”

薪者曰：“是终我乎？不所以终我乎？且贤人无怀，何其哀？隆替变迁，常不於兹？藏器於身，伏以俟时，孙刖足以擒庞，睢折胁而乃休，百里困而相嬴，牙既老而弼周。既倒置而更来兮，固先穷然后收。秦破六国，吞并其地，夷灭诸侯，南面称帝。姱盛色，崇靡丽。凿南山认为阙，表东海认为门，门万室而不绝，图无限而永存。美宫室而盛帷□，击钟鼓而扬其章。广苑囿而深沼泽，兴渭北而建咸阳。骊木曾未及成林，而波折已丛乎阿房。时期存而迭处，故先得然后亡。山东之徒虏，遂起而王世界。由此视之，穷达讵可知耶？且贤人以道德为心，不以富贵为志；以有为用，不以人物为事。尊显不加剧，贫贱不自轻，失不自认为辱，得不自以为荣。木根挺而枝远，叶茂盛而华零。无限之死，犹一朝之生。身之几何，又何足营？”

因叹曰而歌曰：“日没不周方，月出丹渊中。阳精蔽不见，阴光大为雄。亭亭在斯须，厌厌将复东。聚散云雾兮，来往如飘风。繁华俛仰间，贫贱何苦终？留侯起亡虏，英武赫夷荒。召平封东陵，一旦为平民。枝叶托根柢，死生同隆替。失意服从生，得势与时颓。寒暑代征迈，变迁更相推。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推兹由斯理，负薪又何哀？”

老师闻之，笑曰：“虽不迭大，庶免小也。”乃歌曰：“乾坤解兮六和开，星斗霄兮日月颓，我腾而大将何怀？衣弗袭而服美，佩弗饰而自章，高低倘佯兮谁识吾常？”遂去而遐浮，肆云轝，兴气盖，徜徉回翔兮漭漾以外。建长星认为旗兮，击雷霆之康盖。开不周而出车兮，出九野之夷泰。坐中州而一顾兮，望崇山而回迈。端余节而飞旃兮，纵心虑乎荒裔，释前者而弗修兮，驰蒙间而远逌。弃世务之众为兮，何细事之足赖？虚形体而轻举兮，精玄妙而神丰。命夷羿使宽日兮，召忻来使缓风。攀扶桑之长枝兮，登扶摇之隆崇。跃潜飘之冥昧兮。洗光曜之昭明。遗衣裳而弗服兮，服云气而遂行。朝造驾乎汤谷兮，夕息马乎长泉。时崦嵫而易气兮，挥若华以照冥。左朱阳以举麾兮，右玄阴以建旗，变容饰而改度，遂腾窃以修征。

阴阳更而代迈，四时奔而相逌，惟仙化之突然兮，心不乐乎久留。惊风奋而遗乐兮，虽云起而忘忧，忽电消而神逌兮，历寥廓而遐游。佩日月以舒光兮，登徜徉而上浮，压进步於彼逌道兮，将步足乎虚州。扫紫宫而陈席兮，坐帝室而忽会酬。萃众音而吹打兮，声惊渺而悠悠。五帝舞而再属兮，六神歌而代周。乐啾啾肃肃，洞心达神，超遥茫茫，心往而忘返，虑大而志矜。

“粤小孩儿微而弗复兮，扬云气而上陈。召大幽之玉女兮，接上王之尤物。体云气之逌畅兮，服太清之淑贞。合欢情而微授兮，先艳溢其若神。华兹烨以俱发兮，采色焕其并振。倾玄麾而垂鬓兮，曜朱颜而改过。时暧靆而将逝兮，风飘颻而振衣。云气解而雾离兮，霭奔散而永归。心惝惘而遥思兮，眇回目而弗晞。

“扬清风认为旟兮，翼旋轸而反衍。腾炎阳而出疆兮，命回禄而使遣。驱玄冥以摄坚兮，蓐收秉而先戈。勾芒奉毂，浮惊早霞，寥廓茫茫而靡都兮，邈无俦而自力。倚瑶厢而一顾兮，哀下土之蕉萃。分黑白认为行兮，又何足与比类？霓旌飘兮云旗蔼，乐游兮出天外。”

小孩儿老师散发飞鬓，衣方离之衣，绕绂阳之带。含奇芝，嚼甘华，吸浮雾，餐霄霞，兴朝云，颺东风。奋乎太极之东，游乎昆仑之西，遗辔颓策，流盼乎唐、虞之都。惘然而思，怅尔若忘，慨然而叹曰：

“呜呼！时不若岁，岁不若天，天不若道，道不若天然之根也。彼勾勾者自以为缺乏缺乏先。必超世而绝群，遗俗以前，览乎忽漠之初，虑周流於无外，志浩荡遨游乎八隅。欲从而好像，洸漾而靡拘，细行缺乏认为毁，圣贤缺乏认为变迁移易，与神明认为宅，周宇宙认为庐，强八维而处安，据制物以永居。夫如是堪称繁华矣。是故不与尧、舜齐德，不与缺乏认为匹，杨、丘岂能与乾坤不克不及越其寿，广成子曾何足与并容？激八风以扬声，蹑元吉之高踪，被九天解雇兮，来云气以驭飞龙高低以制统兮，殊古今而靡同。夫世之名利，胡足以累之哉？故提齐而踧楚，掣赵而蹈秦，不满一朝世界无人货色南北润色，以余观之老师彼苍，顾而逌览焉。则有清闲以永年，无存分手荡，漾漾洋洋，飙涌云浮太始当中歇息有为太始奈何？无后无先。莫究其极，谁识其根。邈渺绵绵，乃反覆小道之所存。莫畅其究，谁晓其根。辟九灵而求索，曾何足以自隆？登其万天而通观微风清闲以远游，遵大路无限。遣太乙乾坤而径行。超蒙鸿而远迹，左荡莽而无涯有方，上遥听而无声，下修视而无章。施无有而宅神，永太清乎敖翔。

崔魏高山勃玄云，朔风横厉白雪纷，积水若陵寒伤人。阴阳失位日月颓，地坼石裂林木摧，火冷阳凝寒伤怀强劲隆阴竭，海冻不流绵絮折，呼吸欠亨寒伤裂。气并代动变如神，寒倡热随害伤人。熙与真人肉体专注意图平，寒暑勿伤莫不惊，忧患靡由素气宁。浮雾凌天恣所经来往玄妙路无倾，好乐非世又何争。人且皆死我独生。

真人游，驾八龙，曜日月倘佯逌，乐所之。真人乾坤开。雨蒙蒙、风浑浑。登黄山，出栖迟。江河清，洛无埃，云气消，真人来，惟乐哉！时世易，好乐颓，真人去，与天回。反未央，延年寿什么时候反？超漫漫老师从此世界莫知其所终极乾坤而与游览一直天然之至一般人，亦由此欠亨地区，又况四海乾坤以外哉！若先生者乾坤为卵耳。如小物细人欲论其长短黑白，岂不哀也哉！

作品正文:

阮籍

阮籍(210～263)，三国墨客。字嗣宗。陈留（今属河南）尉氏人。竹林七贤之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瑀的儿子。曾任步卒校尉步卒信奉老庄之学，政治上谨严逃难立场。阮籍是“正始之音”的代表，著有《咏怀小孩儿老师传》等。►62篇诗文►720条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