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李密檄洛州文(现代白话檄文经典)
作品:为李密檄洛州文
为李密檄洛州文祖君彦〔隋代〕
自元气肇辟，厥初生人，树之帝王，认为司牧，因此羲农轩顼以后，尧舜禹汤之君，靡不祗畏上元，爱育黔黎，干干整天，翼翼当心，驭朽索而同危，履春冰而是惧。故一物失所，若纳隍而愧之；一夫有罪，遂下车而泣之。谦德轸于责躬，忧劳切于罪己。普天之下，率土之滨，蟠木距于流沙，瀚海穷于丹穴，莫不鼓腹击壤，凿井种田，致之泰平承平，驱之仁寿。因此爱之如怙恃，敬之若神明，用能享国多年，祚延长世。未有凶横临人，克终天位者也。
隋氏往因周末，预奉缀衣，媚惑而图圣宝，胠箧以取神器。及缵承负扆，狼虎其心，始曀明两之晖，终干少阳之位。先皇大渐，侍疾禁中，遂为枭獍，便行鸩毒。祸深于莒仆，衅酷于商臣，乾坤难容，人神嗟愤！州吁安忍，阏伯日寻，剑阁以是怀凶，晋阳以是兴乱，甸工资罄，淫刑斯逞。夫九族既睦，唐帝阐其钦明；百世本枝，文王表其光大。况复隳坏盘石，剿绝维城，唇亡齿寒，宁止虞虢？欲其久长，其可得乎！其罪一也。
禽兽之行，在于聚麀，人伦之体，别于表里。而兰陵公主逼幸了结，谁谓敤首之贤，翻见齐襄之耻。逮于先皇嫔御，并进银环；诸王子女，咸贮金屋。牝鸡鸣于诘旦，雄雉恣其群飞，衵衣戏陈侯之朝，穹庐同冒顿之寝。爵赏之出，女谒遂成，公卿宣淫，无复法纪。其罪二也。
平章国民，一日万机，未晓求衣，昃晷不食。大禹不贵于尺璧，光武不隔于支体，所以忧勤，深虑幽枉。而荒湎于酒，俾昼作夜，式号且呼，甘嗜声伎，常居窟室，每借糟丘。朝谒罕有其身，群臣希睹其面，断决自此不行，敷奏因而停拥。中山千日之饮，酩酊知名；襄阳三雅之杯，流连讵比？又广召良家，充选宫掖，潜为九市，亲驾四驴，自比贩子，见要逆旅。殷辛之谴为小，汉灵之罪更轻，表里惊心，遐迩扫兴。其罪三也。
上栋下宇，着在《易》爻；茅茨采椽，陈诸史籍。贤人本意，惟避风雨，讵待朱玉之华，宁须绨锦之丽！故璿室崇构，商辛以之沦亡；阿房突起，二世因此颠覆。而不遵古典，不念前章，广立池台，多营宫观，金铺玉户，青琐丹墀，蔽亏日月，隔膜寒暑。穷生人之筋力，罄世界之资财，使鬼尚难为之，劳人固其弗成。其罪四也。
公田所彻，无非十亩；人力所供，才止三日。因此轻徭薄赋，不夺农时，宁积于人，无藏于府。而科税繁猥，不知纪极；烈火屡烧，漏卮难满。头会箕敛，逆折十年之租；杼轴其空，日损令媛之费。怙恃不保其小儿百姓，伉俪相弃于匡床。万户则城郭充实，千里则炊火断灭。西蜀天孙之室，翻同原宪之贫；东海糜竺之家，俄成邓通之鬼。其罪五也。
古前贤王，卜征巡狩，唐虞五载，周则一纪。本欲亲问痛苦，观省风谣，乃复广积薪刍，多备饔饩。年年历览，处处登临，从臣疲弊，供顿费力。飘风冻雨，聊窃比于前驱；车辙马迹，遂周行于世界。秦皇之心未已，周穆之意难穷。宴西母而歌云，浮东海而观日。家苦纳秸之勤，人阻来苏之望。且夫世界有道，守在外洋，夷稳定华，在德非险。长城之役，战国所为，乃是狙诈之风，非关稽古之法。而追踪秦朝，板筑更兴，袭其基墟，延袤万里，尸骨蔽野，血流成河，积怨满于山水，悲啼动于乾坤。其罪六也。
辽水之东，朝鲜之地，《禹贡》认为荒服，周王弃而不臣，示以羁縻，达其声教，苟欲爱人，非求拓土。又强弩末矢，理无穿于鲁缟；冲风余力，讵能动于鸿毛？石田得而无堪，鸡肋啖而何用？而恃众怙力，强兵黩武，惟在吞并，不思长策。夫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遂令亿兆夷人，只轮莫返。夫差丧国，实为黄池之盟；苻坚灭身，良由寿春之役。欲捕鸣蝉于前，不知挟弹在后。复矢相顾，髽而成行，义夫切齿，壮士扼腕。其罪七也。
婉言启沃，王臣匪躬，惟木从绳，若金须砺。唐尧建鼓，思闻献替之言；夏禹悬鼗，时听针砭之美。而愎谏违卜，蠹贤嫉能，直士君子，皆由屠害。左仆射、齐国公高颖，上柱国、宋国公贺若弼，或文昌上相，或细柳罪人，暂吐良药之言，翻加属镂之赐。龙逢无罪，便遭夏癸之诛；王子何辜？滥被商辛之戮。遂令正人结舌，圣人闭口。指白日而比盛，射苍天而敢欺，不悟国之将亡，不知死之将至。其罪八也。
设官分职，贵在铨衡；察狱问刑，无闻贩鬻。而钱神起论，铜臭为公，梁冀受黄金之蛇，孟佗荐蒲萄之酒。遂使彝伦攸篸，政以贿成，正人在野，小人在位。积薪居上，同汲黯之言；囊钱不如，伤赵壹之赋。其罪九也。
宣尼有言，无信不立，用命赏祖，义岂食言？自昏主嗣位，每岁行幸，南北巡狩，货色挞伐。至如浩亹陪跸，东都守固，阌乡野战，雁门突围。自外征夫，弗成胜纪。既立功绩，须酬官爵。而志怀翻覆，言行浮诡，危殆则勋赏悬授，克定章丝纶不行，异商鞅之颁金，同项王之刓印。芳饵之下，必有悬鱼，惜其重赏，求人死力，走丸逆坡，匹此驳诘。凡百骁雄，谁不仇怨。至于匹夫蕞尔，宿诺不亏，既在乘舆，二三其德。其罪十也。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况四维不张，三灵总瘁，无小无大，愚夫愚妇，共鸣殷亡，咸知夏灭。罄南山之竹，书罪未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因此穷奇灾于上国，猰?暴于华夏。三河纵封豕之贪，四海被长蛇之毒，国民歼亡，殆无遗类，十分为计，才一罢了。苍生懔懔，咸忧杞国之崩；小儿百姓嗷嗷，但愁历阳之陷。且国祚将改，必有常期，六百殷亡之年，三十姬终之世。故谶箓云：“隋氏三十六年而灭。”此则厌德之象已彰，代终之兆先见。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况乃搀抢竟天，申繻谓之除旧；岁星入井，甘公认为义兴。兼朱雀门烧，正阳日食，狐鸣鬼哭，川竭山崩。并是宗庙为墟之妖，波折旅庭之事。夏氏则灾衅非多，殷人则咎征更少。牵牛入汉，方知大乱之期；王良策马，始验兵车之会。
今者顺人将革，天赋不违，大誓孟津，陈命景亳，三千各国，八百诸侯，不谋而同辞，不召而自至。轰轰隐约，如霆如雷，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我魏公智慧神武，齐圣广渊，总七德而在躬，包九功而挺出。周太保、魏公之孙，上柱国、蒲山公之子。祖传盛德，武王承季历之基；地启功臣，世祖嗣元皇之业。笃生白水，日角之相便彰；载诞丹陵，大宝之文斯著。加以姓符图纬，名协歌谣，天地以是归心，三灵以是改卜。文王厄于羑里，赤雀方来；高祖隐于砀山，浓云自起。兵诛不道，《赤伏》至自长安；锋锐难当，黄星出于梁、宋。九五龙飞之始，天人豹变之初，历试诸难，大敌弥勇。上柱国、司徒、东郡公翟让功宣缔构，翼亮经纶，伊尹之佐成汤，萧何之辅高帝。上柱国、总管、齐国公孟让，柱国、历城公孟畅，柱国、绛郡公裴行俨，大将军、左长史邴元真等，并运筹千里，勇冠全军，击剑则截蛟断鳌，弯弧则吟猿落雁。韩、彭、绛、灌，成沛公之基；寇、贾、吴、冯，奉萧王之业。复有蒙轮挟辀之士，拔距投石之夫，骥马追风，吴戈照日。魏公属当期运，伏兹亿兆。躬擐甲胄，跋涉山水，栉风沐雨，岂辞劳倦，遂起西伯之师，将问南巢之罪。百万成旅，四七为名，呼吸则河、渭绝流，叱咤则嵩、华自拔。以此攻城，何城不陷；以此击阵，何阵不摧！譬犹泻桑田而灌残荧，举昆仑而压小卵。鼓行而进，百道俱前，以今月二十一日届于东都。而昏朝文武、留守段达等，昆吾恶稔，飞廉忠直，久迷天数，敢拒义兵，驱率丑徒，众有十万，回洛仓北，遂来举斧。因而熊罴角逐，貔虎抢先，因其背叛之心，乘我破竹之势，曾未旋踵，瓦解冰销，坑卒则长平未多，积甲则熊耳为小。达等助桀为虐，婴城自固，梯冲乱舞，徒设九拒之谋；鼓角将鸣，空凭百楼之险。燕巢卫幕，鱼游宋池，殄灭之期，匪朝伊暮。然兴洛、虎牢，国度储积，我已先据，为日久矣。既得回洛，又取黎阳，世界之仓，尽非隋有。四方叛逆，足食足兵，无前无敌。裴光禄仁基，雄才大将，受脤专征，遐迩攸凭，安危是托，乃识机知变，迁殷事夏。袁谦擒自蓝水，张须陀获在荥阳，窦庆战没于淮南，郭询授首于河北，隋之亡候，聊可知也。清河公房彦藻，近秉戎律，略地西北，师之所临，盛行电击。安陆、汝南，随机荡定；淮安、济阳，俄然送款。徐圆朗已平鲁郡，孟海公又破济阳，国内好汉，咸来回应。封民赡取平原之境，郝孝德据黎阳之仓，李士雄虎视于长平，王德仁鹰扬于上党。滑公李景、考功郎中房山基发自临渝，刘兴祖起于白朔，崔白驹在颍川起，方献伯以谯郡来，各拥数万之兵，俱期牧野之会。沧溟之右，函谷以东，牛酒献于军前，壶浆盈于路途。诸君等并衣冠世胄，杞梓良才，神鼎灵绎之秋，裂地封侯之始，豹变鹊起，今也当时，鼍鸣鳖应，识趣而作，宜各鸠率后辈，共建功名。耿弇之赴光武，萧何之奉高帝，岂止金章紫绶，华盖朱轮，繁华以重昔时，忠贞以传奕叶，岂不盛哉！
若隋代官人，同吠尧之犬，尚荷王莽之恩，仍怀蒯聩之禄。审配死于袁氏，不如张郃归曹；范增困于项王，未若陈平从汉。魏公推以至心，当加好爵，择木而处，令不自疑。脱猛虎夷由，舟中敌国，夙沙之人共缚其主，彭宠之仆他杀其君，高官上赏，即以相授。如暗于成事，守迷不反，昆山放火，玉石俱焚，尔等噬脐，悔将何及！黄河带地，明余旦旦之言；皎日丽天，知我勤勤之意。书记国内，咸使闻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