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散文集(三毛《如果有来生》)

汉语言171胡小倩

打我记事以来，婆婆便是短发模样。头发长约莫到下巴，额前多余的头帘儿全乖顺地被她用钢卡别到同一边，一根都不会掉下来。我从不曾看过她长发的模样，是个遗憾。婆婆颧骨不高但上边儿肉多，眼睛不小但偏偏脸大，嘴也不厚但偏偏牙大。骨骼偏大，在南方算个结实身板。回眸一笑，没有百媚生，更别说倾国倾城。有的只是满眼的大白牙，好生憨厚。

婆婆生在上世纪30年代末的农村，由于家里实在无力供她上学，所以婆婆除了学着帮家里算算盘儿可以说大字不识几个。而且婆婆的母亲走得早，那个时候她总有干不完的农活，每天上山砍柴、砍猪草、种地，晚上回来还得帮忙烧饭，人还没喂饱就要赶着喂牲口们。长年累月，婆婆虽然没啥大文化，倒是练就了一身蛮力。

婆婆对外人是很和善的，我也从未见她与外人红过脸，哪怕是现在住在乡下也一样。现在家里人给她买药都会多买点在家里备着，她呀，竟然在村里放话谁要是不舒服了，就只管上咱家，咱家啥药都有，免费送不要钱。村里谁办酒席她也总是第一个跑去帮忙，而且家里时不时就会有人串门，人家来了啥也不干就跟我婆婆唠嗑。家里人对此虽颇为无奈，但看她开心也就由着她去了。

婆婆虽然与人为善，但在家里可绝不是慈母。她决不允许自己孩子给家里抹黑，一直秉承“棍棒底下出好人”的教育理念，可轴，认死理！婆婆一共五个孩子，我老爸是老幺。这个老幺忒皮，常带头捣乱。所以老爸小时候不仅没有得到老幺该有的宠爱，反而挨打无数。婆婆虽不懂大道理，却也知道孩子不能惯。可我爸非不信邪，那个年代不流行凉拖鞋嘛，婆婆好不容易攒钱给老三和老四买了凉鞋，结果全被我爸唆使剪成了凉拖鞋，他干完还屁颠着带他俩去菜园里偷黄瓜，然后一股脑全藏身上。回到家里，黄瓜没来得及放，婆婆就发现凉鞋成了凉拖鞋，立马叫他们一排排跪在屋里，二话没说拿起棍子就打，七打八打，本来就要完事儿了，尴尬发生了…可能黄瓜也受到了刺激，全从他们裤裆里溜了出来。本来打累了的婆婆见了几乎要跳起来，连声骂他们偷东西、不学好，一瞬间又如打了鸡血一样，结果……可想而知吧。

老爸小时候吃个饭也欠打，老爱拿筷子敲碗，在在我们那儿是不许没事拿筷子敲碗的，说是像乞丐，敲了以后没出息的。老爸呢，就很勇敢了，不信邪呗。开始婆婆还在耐心叫他不准敲，这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婆婆叫到第二遍还不听，得!第三遍婆婆直接上手，迅速拿起筷子反手就是几下，几下就打得老爸手肿拿不了筷子。不仅如此，婆婆还不许旁人给他喂饭，硬生生饿了他一晚上这事儿才算过去，打那以后老爸吃饭一直规规矩矩，不敢再造次。

那个时候还是生产大队，记公分的时候，到年底了就凭公分分粮食。当时老爸还只有五岁，到了收割的季节，婆婆每天早上都带着他去收谷子和玉米，因为爷爷是生产队长，要管队里的事，所以很对家务事都落在了婆婆身上。那个时候老爸他们都还小，但为了挣公分，婆婆就鼓励他们参加劳动，并给全队的人起模范带头作用，从不给老爷子拖后腿。

到了爸爸六年级那个寒假，婆婆就把他和爷爷一块丢到大山里，大的小的一块儿去砍树。老爸在大山沟里干了整整半个月，过年的头一天才回家。这半个月里老爸可谓受尽苦难。饥寒交迫不算，肩膀和脚还都磨烂了，回来时都快成个野孩子了。爸爸可能因为累怕了，一对比发现还是读书轻松，所以开始立志跳出农门。也是打那时起老爸开始认真学习了，几乎天天夜里挑着煤油灯读到半夜，只差没有凿壁偷隔壁家的光了。老爸通过长时间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终于慢慢开始给咱家长脸了，以后的考试几乎都是村里的扛把子。最后也如愿跳出了农门，成了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没有婆婆的狠心，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爸爸吧。

以前婆婆家都是左邻右舍，很拥挤。住在婆婆家前面有家人，家庭条件很差，可家里劳动力也有，什么原因呢？就是不会计划安排，住在婆婆家旁边是我爸三叔家，是那个时候家庭条件特别好的人家，所以生活也好，原因就是他三叔和三妈都是有知识，上班的人。我们家则处于中间水平，饿不死，但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吃。婆婆就经常教导子女生活上要向低标准看齐，也就是前面穷的那家看齐，以后的目标生活要向三叔家学习，婆婆虽然没得文化，也懂得这么深刻的道理。

时间如白驹，转眼间婆婆咋就到了该带孙女的年纪了?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都说人老心慈，我可能算比较幸运的吧。小时候的我完美遗传了我爸的皮劲儿，天天跟在奶奶屁股后边尽捅些幺蛾子，有次和小区小伙伴闹不和了，气不过就偷偷拿了她的手链气她，后来被婆婆逼问出来后硬拉着我去道歉，我看见那损色儿我就来气，死活不道歉。婆婆立马转身折了一根柳条一样的树枝二话不讲开始抽我，那根树枝看起来软软的，抽在身上像火烧一样疼。抽得我嗷嗷哭，可我也是倔脾气，就是不道歉。后来我实在扛不住了趁她没留意一溜烟跑了，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天。后来听婆婆说，那天晚上半夜我睡着了还在喊疼，她起身看看我，身上全是长长的红棱，她一下子就后悔了。婆婆现在还常笑着感慨：“可能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老了吧，再也舍不得打我的乖孙了哟。”咱小区大门是竖条的铁门，有天心血来潮的我拉上小区里的小朋友玩钻铁门的游戏，她们太怂不敢钻，我就自告奋勇示范，我先把我的大头挤进去，再侧身把身子挤进去，挤到一半发现头侧不了了，连忙把身子退出来，结果头就以脸朝下的姿势卡住了。顿时我就觉得天塌了，哇哇哭了起来，周围孩子也被我吓得直哭，引来了众人围观。后来婆婆不知从哪听到了动静，围着围裙从家里跑了出来，直直地瞪着我。给我吓得立马不敢哭了。后来大家拉着我身子接起小火车准备硬拉，婆婆见了连忙伸手制止，说：“你们没看到这样我孙女头会擦破皮吗？她怕疼。”后来咋出来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出来后婆婆意外没打我屁股，只是干瞪着我，捏了把我的脸，顺走我的鼻涕再负气似地擦在我衣服上就作罢了，然后啥也没说牵着我回家了。

后来慢慢的，婆婆的大白牙也慢慢的消失在岁月里，可能真的因为真的老了吧，婆婆再不打我，越来越惯着我。后来她嫌城里吵，就执意搬去了乡下。婆婆老了反而孩子气了，她知道我爱喝饮料，所以每次回去看她，她都偷偷把我拉到一边，从她衣柜倒腾出她藏下的娃哈哈，酸酸乳让我拿着上学的时候喝，还叮嘱我别被人看到了。每次陪她出去散个步还总要拉着我的手，老问我想不想她。我老别扭，不肯配合。

大概就只有我敢在婆婆面前最放肆，记得有次去看她，晚上就歇在那。结果我感冒一直咳嗽，折腾到半夜还不能入睡，婆婆睡我旁边听了起来给我找药，找不着就打电话让人从城里捎过来。等药来了，喂给我，我吼着说我不吃，还使劲推她，让她别烦我。她被推了愣了一小会，然后就安静了，过了一会我又听见她起来了，然后打开灯，默默从柜子里拿出了一袋旺旺饼干，近乎小心得哄我吃一个吧。这下轮到我安静了，一声不发地接过糖，乖乖吃了药，然后一头栽进被子里，眼泪哗哗地掉。婆婆看我吃了药，以为我病得难受，就不敢再出声打扰。我想她可能是怕我再生她气不理她吧。

人啊，可能都只会在自己快要失去的时候才会察觉自己多害怕失去。高一的一天，像往常一样上学，回家就听爸爸说婆婆住院了，我以为就平常小感冒，漫不经心地问他啥毛病。妈妈在一边略沉重地跟我讲是心脏衰竭。我听了懵了一会，缓过来后装出安之若素的样子说那现在肯定没事了呗，然后匆匆逃离。第二天去上学，在教室心神不宁了一上午，熬到中午实在熬不过，上同学宿舍偷偷给婆婆打电话，她听出来是我后，我还没开口问，她就抢着说：“我都好，小毛病，不担心嗷，你听话，安心读书。”我不想她因为我情绪起伏，忍了好一会，才憋出一句话：“婆婆，等我，等我长大。”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回答我：“好，等我乖孙长大。”等我反应过来只是匆匆叮嘱她几句后便很快挂了电话，在同学宿舍厕所里泣不成声。

婆婆啊，乖孙现在上大学啦，可我陪您的时间好像反而更少了。此时此刻真想不顾一切回来然后轻轻地抱抱您，可我明白比起这个您更希望我快快长大。那么多外甥孙子您最疼最护的就是我，所以我哪能辜负您？只希望时光能再慢些走，只要您在，我的人生尚有来处；只要您在，乖孙就不会远游；只要您在，乖孙哪怕远游，游必有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