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能遇见《青铜葵花》,实属偶然。那时我才八九岁吧,反正才离了老屋不久,且只在杂乱的书堆中只与他瞥了一眼,心里却瞬时金光一现,就这么,我翻开了他的第一页。
书里,青铜与葵花的兄妹情动人肺腑,在我眼里闪烁跳跃。看着看着,我眼里湖水的雾气不断升腾,竟让我无由地记起老屋,以及,老屋里的哥哥。
差不多打出生起,那空阔的老屋,便成了我的家。那时节,刚背了小书包上学的哥哥和头发依旧黑亮的姥姥便是我全部的记忆。每天一大早看着姥姥领了哥哥出门,小小的我便搬条条小板凳,乖乖地等哥哥,因为只有放学归来的他肯和我趴在床上玩变形金刚,肯做了肥皂水,折一根塑料吸管为我下场泡泡雨。
我就这样等着等着,只可惜最终眼皮仍架不住明媚得充满魔力的阳光……当我觉着鼻尖一阵瘙痒,迷糊地睁了眼,才发现哥哥坏笑着手里拈了根细草——哦,原来哥哥都放学了,于是,我被哥哥还不有力的手一把抱起:“嘿,小蚂蚁,信不信,我把你抛到天上去?”在他手里,我一颠一颠的,笑声顺着扬上天空。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里若是没有哥哥的嬉戏追笑,我应该也会像那小小的葵花一样,在这大得能迷失自己的老屋里,守着漫无边际的孤独。
所以,当我看到哑巴青铜拼了全力奉上整颗心去呼唤葵花,读到“泪水泉涌而出”的时候,我内心的防线终是抵不过漫溢的浪水,我哭了,泪,泉涌而出。
这样以至于很久,我都把他端正地放在桌头,却再也没翻过。我怕其中情节的每次浅浅荡漾都会引来我内心的激浪。只是每当眼睛稍一得空,我便不自觉得将目光歇在上面。很长一段时间,小小的我就觉得葵花是自己,而青铜么,当然是哥哥啦。
时光永远向前走着,在这个过程里,老屋在林立的高楼的逼迫下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哥哥也上了高中寄宿。我只能守着《青铜葵花》等哥哥。终于,有一天他回来了,也不知怎么想的,我捧着《青铜葵花》就要他瞧,眼光向他,闪着欣欣的光。可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看过,这书不错,但略带幼稚。那一刹,我真的愣住了。我,我从来都没想过,那当初扬言要把我抛上向天空的哥哥,竟只是淡淡地吐了句这书不错!末了,在我看似漫不经心的强笑声里,我用两根手指极快地将他面前的书提到胸前:“好,我不打扰你了。”
那天回家后,我再次翻开书,脑子乱乱的,竟一下就望见那个片段——
他张开嘴巴,用尽平生力气,大喊了一声:“葵——花!”泪水泉涌而出。
不知为什么,那天,我没有流泪,眼里却不断翻飞跳跃,无数童年的片片段段倒转回放。不知为什么我笑了,笑得将书散落桌头,笑得眼角有湿润荡漾,漫进我的心田。
后来,我把那本印着青铜牵了老牛,领着葵花的书,摆进了书柜的最角落。
我花了整整一个雨季,才记住了原来是葵花妹妹,傻傻地在等她那步子不断变大放远的青铜哥哥。
那本书在那个角落呆了很长时间,甚至,让人能够想到永恒。在这段长得让人海灰了窒息的时光里,我升入了初中,哥哥上了大学。而在我俩少得可怜的碰面相处里,哥哥会给我讲那在他眼里幼稚得不能再幼稚的题目,会在漫长的行车路上塞半个耳机给我,会用那修长的手将一粒粒亮红的樱桃拭干净了给我,这个整整小他六岁的妹妹。
最后的最后,当我再一次默默地站在书柜前,我小心地把那本书拾在自己的手心里。原来真的是遗忘了太久,书面上早已细碎地沾了尘。翻开书页,眼光依旧还是在那个片段上停留。我没有哭,甚至心里没有一丝纹浪荡漾。
这时候我我才发现,原来当初的青铜葵花终要长大,必将背着行囊走在东西岔口,可不管走得多远,他俩心中紧连的绳,永远不曾断去。
这一天清晨醒来,便将《青铜葵花》揽在胸前。下楼,推门,披一身凉丝丝的雾气,脚步散落在春的掌心。行在路边溪旁,棵棵樱树亭立。徐风缓起,骤时,瓣瓣櫻片和风旋舞,在我眼里迷蒙。眼前的櫻瓣如雨似雪,像极了那心底最深处的苇荡,一高一低的两个孩子在奔跑,苇叶拂过他俩的面颊,痒痒的。
也许,至始至终,我都在做着一个梦,这个梦不长,载满了灿烂易逝的甸甸泡沫,以及我最初的整个记忆。那么,乘着这翩然炫落的樱瓣,将这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好好地掩藏吧,也许那里,才是他们最开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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