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阴影是一种疼痛（组章）》

1.散文诗观

散文诗有时是正在沐浴的少女，赤裸裸地展现出天然的美；有时又是正在拔剑的男人，狂野地迸发出阳刚的骨子。散文诗正因为有了这些品质、个性与本色，才会很丰满地抵达到现实生活中去。这是一种散文的视觉与诗的触觉共同的抵达，是一种有形的肌体与无形的思想结合的抵达。
由此，散文诗不仅仅可以内省自我，还可以着眼世界，就像一部性能优良的相机，把一切事物摄入、记录与洞穿。
恒久不变，并且赶在人类的脚步前。


2.散文诗作品

阴影是一种疼痛（组章）


《从村庄走来》


鸟倦知回巢。月圆惹乡思。
村庄的夜，趔趔趄趄，爬在山坡间，累得气喘吁吁。
……一阵紧似一阵地咳嗽出一粒粒星点。

孤舟上。月光下。沉静中。
我开始光临一场失措的风暴。
听：一大片一大片的蛙鼓，从草尖上窜出，搔得村庄整夜失眠。
看：一大丛一大丛的麦穗，起起伏伏，撞得村庄直不起腰杆来；
……更远处还有三两只失散的羊群，试图想找回春天里的青草。

水波。桨橹。油灯。
我站了起来，犹如一个行走的动词，悄然地潜入这诗的村庄。
村庄如诗哦！——
我只是从盛唐的滔滔长河里，飘来的一粒沙……


《路旁的石头》


寒风赤雨。炙日冷月。
你来到这里结缘，与土地结成根系之缘，却与成为都市里一块结实的骨头
擦身而过。

日落日升，与你一起孤单；花开花谢，与你一起苍老。
时光霍霍啊！但从你的体内，却溅出锋利的光芒。夜的面孔，不敢逼近你。
（不！不是的！！……）
是你的沉默，跟你坚硬的内心与灵魂一样的语言，粉碎了夜的虚伪。


《印象中的蜡烛》


一束喷薄的火焰，锐利成一只锋芒毕露的矛，抵抗黑暗的侵袭。
夜如陷阱。夜如撒网。
在岁岁年年的轮回中，曾有多少个失足的灵魂再也无法回头；
在日日月月的转换中，曾有多少个迷路的生命再也无法挣脱。

意马收。心猿锁。
二十个岁月又一乾坤。
长河啸。远山行。
以燃烧的蜡烛作瘦骨，在漫漫的长夜里举放在头顶……
独立自我！
傲然苍茫！


《流放的黑蝶》


黑如火。蝶似舞。
一朵流放的思想，在黑暗的围攻下，舞蹈成汹涌的火。
（……我的诗歌，缺钙了么？灼痛得直喊疼。）
一杆瘦笔，靠在指端，失去了力气，在茫茫的黑夜里
找不到痛与疼的出口。

夜拉下了帷幕。我来不及收拾散落在一地的思绪。
一地化为灰烬的思绪。
（这是一场黑蝶与我的较量哦！……）
我的诗歌我的身躯我的灵魂，在黑蝶火舞的燃烧下
从灰烬里，重生！


《遥远的呼唤》


时尚风靡。流行泛滥。
被咆哮得面红耳赤的摇滚歌曲，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狂轰乱炸；被包装得浓艳性感的影视明星，在报刊的首版头条上抛眉献媚……这一切，犹如天气预报之外的气候。
……像风沙一样，刮走了鸟歌草原。
……像暴雨一样，冲走了骨肉灵魂。

文学流失化了么？心灵沙漠化了么？
我站在风口雨端，伫立成一株母亲种下的树，大喊着：
——赶快刮走依附在我身躯上的烟尘吧！
——赶快冲走流淌在我血液里的污水吧！

哦！哦哦！！……
我的诗歌在这贫瘠的年代，饿——的——发——慌——！


《燃烧的行走》


路漫漫。情绵绵。
心似紧绷的弦，骨如待发的箭；
在月淡星稀的荒原上，猎杀春天的喉咙。

寂寞幽幽。相思缠缠。
身上那一根根挣扎的肋骨，在体内奔跑成脱缰的马蹄声。嘎嘎振响。
狼初醒。鹰嘶哑。
我的诗歌，在一片废弃的荒原，饥饿地啃着一张张白纸。
无处寻觅啊！无路可逃啊！！……
重新拾起往日的悲伤失落泪水，丝丝缕缕交错盘结的
爱与恨，充——饥——！


《在夜的边缘上行走》


被上色的夜空，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被拉长的街道，一副修补过的骨架。

一杆安上子弹的笔，伤痕累累，是我待发的思维。

在城市的昏夜里，从我笔下射出的一个个文字不知道能否成为有力的利器
对准阴暗的心脏，发起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进攻。
（其实，我只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让所有人都感受到我并没有在静默中沉沦。）


《现在几点了》


闯过红灯的，那是我的兄弟。
驴——从乡村偷溜过来。
（心想，你怎么也进城了？）
难道你迫不及待的也想看看城墙广告牌上的性感女郎？难道你耐不住寂寞的也想在红酒绿灯里泡上一宿？……
难道你不知道，它们就像紧箍咒一样，可以夹疼我们关于村庄的记忆，关于幸福的梦。

我的兄弟呀！现在几点了，你也该回去了，这个地方真的不适合你！


《人群里的身影》


想象一场劫难，向一个人走去。

马路中央，很多汽车在匆忙地奔跑，很多人在慌张地窜动，宛如城市体内的一个个细胞
在急喘地呼吸。
他们比秒针更忙，比秒针更先抵达到时间的表层。
马路旁，一个身影像一根从乡下吹来的杂草，枯萎在城市的日光下。还有一个碎碗，装满了冷落无情，比苦难更沉重，比贫穷更沉重。
……想象一场劫难，如在心头砸上一块石头，灵魂顿时摔了一脚。
比焚烧更为巨痛，比鞭刑更为巨痛。

想象一场劫难，向一个人走去。
犹如在想象一次从未有过的煎熬，向一个人的身世进入；进入到一座废墟的城堡，阴森、空旷。
我久久的迷失。阳光还没有抵达过这个地方。

（许久……还没有人来打开这坐城堡的门，甚至窗户……！）


《晚会里的等待》


舞台上的灯光，灯光下的演员，把我的目光搅动得一片狼籍。就像一场蓄谋已久的河流的徒涨，在我平静的心湖，带来一些残枝烂叶。

晚会，一个卸下闸的堤坝。一个个节目，发疯的洪水之兽撕咬着我的笑容。
我的生命啊！正在一节节地肢解……
我在等待什么？在等待夜幕过后，来制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戏剧？
我的青春，又去了哪里？用力一碰，凋落成一个水肿的果子。

孤独着。
泪在我的脑海里精疲力尽地舞蹈。


《城市里的火焰》


在城市，绿叶都哪里去了？乡下的风逐条街去寻找，逐栋楼去寻找……
但，看见的只是一些绿色的复制品。或者是，
一堆堆白色的物质，燃烧得越来越凶悍的白色火焰。
从小巷一直烧到大街，从平房一直烧到高楼……

（这个城市，伪造的美丽很多，像谎言，留驻的脚步却很少……！）

白色的火焰，从城市里烧了出来，生命力胜过无涯的野草。
连欲望的眼哦！欲望的嘴哦！欲望的身子哦！欲望的灵魂哦！……都燃烧成白色的火焰，随风飘荡。
穿过白色的世界，我的痛苦与呐喊都是苍白无色的。我再也无法目睹一只飞鸟从城市上空掠过的身影；我再也无法倾听一粒虫声在城市地面炸开的鸣响。
……这种白色的失望，将成为我生活中隐藏的另一种火焰，与城市对峙。
或者，与白色的火焰，抗争！


《围观的陌生人》


一个见义勇为者正与一帮歹徒搏斗。
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架势好象在观看一出免费的精彩的国产动作片。
（里三层堵成一面厚厚的墙，外三层个个提着弹簧似的鸭脖子。）
……我被他们的漠然，一把锐利的剑重重地——刺——伤——！
……我被他们的笑声，一支沾有毒液的箭，精准地——穿——过——！

流血。一具尸体。离去的围观者……
我的目光僵硬成一尊雕塑。这幕场景的悲度强过浓度极高的硫酸，
腐蚀着我的灵魂。


《我不是一个亡命徒》


诗人的眼睛，发掘着语言，挖掘着阴暗，让城市掩藏的罪恶彻底地呈现出来。
这种呈现，是一种错综复杂的纹路摊开在手掌的呈现。

而我不是诗人，只是人海中一个沉静的写作者。犹如在百花丛里静静成长的一株野草。
野性而不缺乏温柔。孱弱的身躯里却有骨子的坚强。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只想在城市里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让疲惫行走的灵魂栖息片刻。
如一个刚出狱的人，只想找一个有阳光的地方
好——好——晒——晒——！！


［创作手记］：

从村庄走来，城市的进程带给我的有向往，但更多的是阴影。
在我的潜意识里，夜是我喜欢的意象，一种悲恸的隐匿的阴影。
我把这种阴影，叫作：疼痛。比喊出来的泪更疼，比淌出来的血更痛。
我的阴影来自现实生活。我的疼痛来自现实生活中的底层。
底层是我所关注的，也是我必须要关注的，我的良知告诉我。
一直以来，我深信我的血液里藏有某种神秘的元素，让我如此诡异。每当我沉思的时候，它都会鼓励我用文字把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场景再次在纸上呈现出来。但让我费解的是，反复在脑海里上演的片段如我体内的一根根刺，始终都拔不出来，残狠地刺痛我的生活。那些窘迫的乞丐、冷漠的旁观者、伪造的美丽、盲目的崇拜，还有那些在物欲横流中碰撞出的道德灰色，良知反位……他们一直都是我生活中不和谐的事物，是我诗行中最可怜最可悲的形象。每当我去亲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姿态在我的生活中陷得越深，扎得我越疼越痛，让我不得不把他们从城市的一角牵引到纸上。
……我时常想，一个真正写作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自娱自乐？还是把自己作为一个战士？
我在寻找着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在现实与梦想之间寻找，在躯体与灵魂之间寻找。
对于我来说，疼痛是我与生俱来的，是我生命里散发的物质；一种仿若空气般无形的物质。但，它不会像空气一样安静，反而会像一场场紧骤的暴风雨般肆虐我，并摧垮我的内心花园。
作为一个尝试去写作的人，一个用文字来筑造自己理想世界的人，源于这些疼痛，我不会站在旁边张望，而是置之其中，从自身的个人体验与社会印记来挖掘。也许这挖的不深，掘出来的东西很少，但至少这些物质都散发着自己的生命气息。我想，这就足够了。
但，我又深信文学的力量，它是我的依靠，是我在跋涉途中的明灯，闪烁着属于我自己的光芒。而这光芒有可以照亮我脚下的路，使我继续走，继续挖掘属于我自己的生命气息。
值得庆幸的是，我找到了适合我自己的一种文学创作文体，那就是：散文诗。她可以淋淋尽致地传达我的情绪，并构建出作品的份量。就像我的血液一样，鲜活我的生命，散发着我的生命气息。
……用心写散文诗。用心做文。用心做人。这是我所想的，也是我努力去做的。